自此，我也终于明白阿风和风女的身世。他们的母亲华胥将他们带入「神子计划」，与弥赛亚等人，一齐冬眠至百年以后。
而我，只是个意外的产物，没有身世，无亲无故，我不在任何一个人的计划当中，摩西没有算计到我，也没必要算计到我。他想干的那些阴谋诡计他已经完成了，弥赛亚死了，能被称作救世主的孩子们也都一个接一个死去。
最终只剩下我一个人。
直到现在，即便我脑海中再次闪过地下室弥赛亚惨死的模样，也依然不清楚该用怎么的心情面对摩西的墓碑。
我对他唯一一次的恨，就是当他杀死弥赛亚的时候，那是一种纯粹的恨，我仇恨这种蛮不讲理的暴力，原因是它让我看见血淋淋的一面，是这个世界最真实的残酷。
但我对摩西这个人并没有恨意，就如犹大所说，摩西肯定知道弥赛亚的抗辐射药剂实验成功了，弥赛亚是人类最后的希望，只要她活着，她的后代也一定拥有抗辐射体质。
但摩西依然选择杀死弥赛亚。
我什么也不懂。不懂他做出这种决定时的心情，可能从他执意跟来要为百年后的实验体负责时，就打着算盘要将最后的人类灭杀掉。
他只是个执着于人类大洗牌的疯子罢。
“阿仓少年，你在想什么呢？”
死神的声音，是我仅次于肉眼所见，最真实的东西。
因为他就在我的脑海里，哪也没去。
“没什么。”我淡淡地回应。
“那你还看这个人类的墓碑看这么久？”死神摆明了不相信，“你这是青春期到了啊，太叛逆。”
“叛逆有啥用？反正这里只有你能陪我说话。”
“这倒也是。”
死神最近有向老年化靠拢的趋势，让我想起小的时候，阿风在我耳边喋喋不休的日子。他总是会对我的生活说道几句，但如果我不乐意的话，他也不会干涉。
就像知道孩子长大后，不得不放手的父母一样。
想到这点，我突然回过神来：“死神，你不会是阿风吧？”
“哈？”
死神的反应有点出乎我意料，既不躲闪，既不好笑，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：“你希望如此吗？”
“不，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真相而已，如果你是阿风，那也不错；如果你不是……好像也没什么损失？”
“既然如此，那我不是阿风。”
“……”
这么敷衍的吗？
我丧气地叹息，才明白自己早就不该抱有莫名的期望。
死神干笑了两声，并没有把刚刚这件事放在心上，因为到现在还会在意阿风存在不存在的人，只有我。
“阿仓，我觉得你这个人很奇怪啊。”
“嗯？”
“你不是已经看过摩西的那些视频了吗？你难道不认为死神是假的吗？”
“噗哧，你才很奇怪好吗？哪有人会说自己是假的啊。”
“可是，我以为你看完那些视频，会认为全都是摩西搞的鬼，是他故意放出「死神论」的消息，然后还冬眠到百年后，继续对幸存的人类洗脑。如果不是因为他，弥赛亚或许会带领阿风、风女他们，一起成为新人类。”
我摇摇头，表示不在乎死神说的这些。
心中只有一片祥和，我知道这片祥和的来源，它们来自我与阿风那么多年的日常。
或许，这才是阿风真正想象向我表达的东西吧？用密码、删去的信息，或许能阻止我好几年获取不得真相，但真相就摆在贝克街221b号，没法长腿跑掉，终有一日我会发现它们的。
于是，生活态度，才是他教我在世上活下去的最好方法。
我说不来大道理，我只知道与阿风一起吵吵闹闹、打电动、吃零食是我是辈子最快乐的时光。阿风是这世上最容易满足的人类，从他与我相遇的那一刻起，他就已经找了人生的意义，与其为人类的前途发愁，不如先来吐个槽，玩个梗。而我就是在这种耳濡目染的生活中看待世界的。
即便世界毁灭，不还是有电子游戏相伴吗？
死神看见我一个人在那边傻乐，不禁腹诽：“这家伙怎么还笑的出来啊？”
“笑？为什么不笑？当然要笑啊。走，咱们回家去！云世界直播重新开始啦，新的一站就选在我自己的家里，旅游时长是一辈子，冲冲冲！”
“欸欸？你现在还觉得死神是真的吗？”
“哼，我只相信我亲耳听见的！”
我朝伦敦机场前进，那是阳光初现的方向，也是梦的终点方向。
……
家里来了三位不速之客，他们的出现令我完全意想不到。
重新踏上故土，见到家门的那一刻，我还来不及搓着鼻子感怀几句，就听见屋子里传来丁零当啷的巨大动静。刹那间，我甚至以为阿风借尸还魂了。
结果打开门一开——竟然是上次打劫我的那几只臭猴子！他们正在我的厨房里翻箱倒柜，零食、调味品、麦片咖啡粉等等全被他们洒了一地。
看见这一幕，我的大脑是宕机的。而猴子们也没反应过来，我们面面相觑，花了好久才回过神。
然而这次，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逃了。
我从柜子里找到电击棍，充分发挥了人类的卑鄙特长，在他们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的情况下，给了他们一猴一下。
结果，他们就两眼一翻，四脚朝天地摔地上了。
等他们重新醒来的时候，已经被我绑了起来，扔进了车库。
我为此沾沾自喜了好久，虽然死神有些看不下去，叫我趁他们昏迷，赶紧扔到后山去。但是我觉得这就是缘分啊，我还想着没机会报仇，没想到他们自己居然漂洋过海来送人头了，这不好好发泄下心中的怒火，怎么行呢？
然后。
然后我晚上就被电了。
我完全没想到，这群卑鄙的臭猴子！居然趁我睡着的时候，偷偷解开绳索，摸进我的卧室。他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，拿出我早上电他们的电击棍，一猴给了我一下。
结果我也被绑了起来，甚至还被拿毛巾堵上了嘴。鬼知道他们是在哪学来的这出，但这行动受限的滋味确实不好受。
这下又该轮到我想办法逃出去了，我在自己的卧室里苦思冥想，结果什么事情都还没发生，我就已经被猴子们放出来了。
当看见他们向我伸出来的毛茸茸的大手掌，我真的是感觉心情复杂。没想到有生之年，居然还有被猴子惺惺相惜的一刻。
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，这些猴子已经和我生活在一起了。他们三只没有走，而是霸占了客厅的位置。而我一般只待在卧室，倒也泾渭分明，自己玩自己的。
原以为与阿风一起的十多年人生，就是在这残酷世界里最跑偏的画风，结果没想到，还有更荒唐的，我居然和猴子住在了一起。
阿风果然说的没错，这世界总是喜欢造化弄人。
关于他们从日本溜到我家的经过，我实在难以得知，或许猴子的嗅觉和狗一样灵敏？这事也只能这么猜测罢了，毕竟我和他们的日常沟通都是靠手势和眼神，要详细到事情起因经过，还真是件难事。
而在他们眼中，我大概也不过是只没有毛的灵长类，和他们同属一个品种。
总之，即便每次思考起这件事都会感觉奇怪，但这世上从来都不缺怪事。既然一人三猴住在一起相安无事，我也就开始教他们一些人类该做的事情，比如怎么打开水龙头，怎么使用马桶，他们一开始还会露出惊为天人的神态，但是后来熟练的很快，他们的学习能力很强。
而宅在家里的期间，除了打电动，偶尔也会换换口味，阿风书架上的书就是不错的调味品。从轻小说到科教读物，种类应有尽有。
我把摩西的那六本书一齐塞进了阿风的书架里，纯白的书皮，使得它们一下子与其他书分得一清二楚。猴子们偶尔看见我在读书，就会跑过来凑热闹，摩西那六本书就是它们最容易发现的书，因为其它书都五颜六色的，只有它们像是格格不入一般，独自伫立在书架一角。
但是连我看了都头疼的书，猴子们怎么看得进去？他们甚至生气地差点把书撕了，我百般阻挠才将他们拦下来。
虽然猴子是很讨厌书，但经过这事，我心中突然有了点奇妙的想法——
那就是教猴子们识字。
其实自从我了解到辐射已经渗透地球各个角落时，这些猴子的来历我就猜了个大概。他们估计是从母体诞生时就已经产生了变异，又或者是后天感染辐射的。虽然他们脱毛的样子是很丑，但至少他们的智商要比一般猴子高的多，识字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难。
不过，作为每天混吃等死的懒癌晚期患者，教猴识字这一日程只能是用麻烦来形容。再说教他们，对我而言也没太大好处，或许交流会方便一点，但是和猴子交流方便又有什么意义呢？我还不如去打我的电动。
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，我带上厚厚的镜片，逐渐习惯一整天泡在书房中的世界。渐渐也能沉的住心，我把阿风书架上的《物种起源》也看了，上面提到的「物竞天择，适者生存」让我心中一阵悸动。
时至今日，我还是会想到远在大洋彼岸发生的事情，犹大告密，弥赛亚被钉死在十字架上，摩西悔悟，对阿风放手，一切的一切，都像是梦境般不现实。
所以，人类会灭亡，全是因为他们被大自然淘汰了吗？
我对这个说法保持怀疑。因为在之前我就已经说过了，「我宁愿相信世界末日是因为我没吃早餐而导致的，而不是因为人类的命运如此。」
我从不相信命运，之前不信，现在也是一样。
出奇的是，虽然那些人的事我始终忘不掉，但我对风女的记忆总是淡的很，那个长头发的女生很懂的明哲保身，我有时候会想，是不是因为风女什么都没说，才让摩西最终放下了执念，也放开了阿风。
我懂的，摩西只是因为不想伤害风女，而不是不想伤害阿风。因为风女是这个世界上仅存的纯洁象征了，如果风女一开始就告诉摩西，阿风懂的她也懂，那摩西是不是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了呢？
这些，已经无从知晓了。
往后的日子，时间过得非常缓慢，我逐渐迷上了科幻小说一类的读物，因为在这些文章里，我能感受到共鸣，所谓天灾人祸，说的不就是我现在的处境吗？
《三体》是我最能感同身受的一本书，当我读完它，在漫漫长夜拉开窗帘时，刹那间我也以为自己要得星空恐惧症了。
但我没有，因为我只是一个人。
一个人待着并不恐怖，但它确实会引发最恐怖的事。
《三体》里写到的降维打击，依旧是我最着迷的一段文字，但不同的是，它现在对于我来说有了不同的意味。
何谓进化？进化就是《物种起源》里讲到的适者生存。然而《三体》中所讲，歌者投掷二向箔，毁灭太阳三维文明，这是一个即将成为二维生物的文明所做的。很明显，歌者的科技要比地球高出不知道多少个纪元，根本不是靠它身为几维生物来判断。而且我还读出了另外一层意味，高维的文明虽然站得高看得远，但就像高楼大厦一样，只要把底楼炸了，那整个高楼的人都将无处躲藏，只能等死。这么容易毁灭的文明，能叫高级文明吗？
死神口口声声说人类是进化成四维生物，可进化如果不是为了适应环境，不是为了生存，它还能被称作进化吗？
心中存疑，我立刻想叫死神出来对峙。但是自从那刻起——
死神的声音就再也没有出现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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